王恒从梦里抽回半个魂灵,一半的魂灵还在砸吧嘴,辨那南监巷子深处食肆里薄荷冰水的余香,盛夏,似乎也没有那么热了。
又出了人命,他跺了跺脚,擦了把冷汗站了起来。
小厮前头带路,王恒但见灯笼忽闪忽闪,一时间想不明白身处何处,要往何方,许久,才回过神来,绝望的黑夜还没有结束。
第二起命案,死者是刘太太乐娘的丫鬟绣儿。
王恒与小才对绣儿都有印象,娇怯怯的,是个美貌丫鬟,听刘府丫鬟小蝶说,绣儿买来不太久,不是刘府家生子。
为甚么是绣儿?王恒心中打了个激灵,隐隐然浮现出一些联想。
发现绣儿尸体的地方,仍旧是轿厅。
黎家小厮边说边在发抖,看来,轿厅已经成为了他的噩梦。
草草检查一遍,绣儿身上无明显外伤,也未见中毒迹象,同前一日的死者黎五爷颇为相似,略有不同的是,绣儿嘴角微带血丝,面有痛苦之色,莫非是被人用极高明的内劲所伤?
绣儿临终的姿势,跟黎五爷一模一样,盘膝而坐,远远望着就像靠着白壁打坐。
小才不知怎得,想起话本中常用的词儿“坐化。”
鲁智深听潮而圆见信而寂,坐化于六和塔。
绣儿豆蔻少女,是受过调教的大户人家丫鬟,不太可能在宅门内帷之外采取打坐的坐姿,必定是被杀害后凶手将她摆放成这般,凶手为何要多这番手脚?难道这是对结界的献祭?绣儿还有黎五爷就是祭品?
两名死者都是死于同一个凶手吗?有没有可能绣儿被害是另一个凶手的模仿杀人?
一时间灵感纷至沓来,千头万绪,无从辨别。
王恒拧眉不悦道:“不是关照过不要单独行走嘛。”
各人三三两两结伴,凶手就找不到杀人的时机。
黎府小厮垂头道:“都已经告秉了各位老爷太太。”
人多想法就多,别人不怕死,不是他可以约束的。
听说又出了事,府中众人从四处八角聚拢来,各种各样的眼神扫视着案发现场,恐惧,怨恨,猜疑。
刘太太斜倚在天井里的木芙蓉下,手帕蒙着脸,显然正在拭泪,侧面望去,更显风致楚楚。
因绣儿是刘太太的丫鬟,王恒本来想要问她几句话,见众人都围了上来,这时若问她话,刘太太便成了众矢之的,于是忍住不说,想等会儿单独叫住她再问。
绣儿之死,大约成了压垮黎府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已经癫狂的黎四爷摇摇晃晃兜来兜去大喊大叫:“恶鬼索命啦,恶鬼索命啦。”
四老太爷悲天跄地,放声大哭:“阿大,你是要带走咱们啊,你这么狠的心肠,四叔平日里哪里亏待了你。”
四老太太抖抖索索掏出绳索:“老爷,老身都预备好了,咱们一起上路吧。”
哭声震天中,夹杂着诵经音袅袅,是黎府宗亲家的女眷,以及阮幼海等人,跌坐庭前念念有词。
王恒朝小才使了个眼色,小才一把夺过四老太太手中的绳索,大声喊道:“诸位,诸位,肃静。。。。。。”
话音未落,忽然听到“喔喔喔”三声公鸡打鸣,清脆激越。
众人惊讶不已,只见眼前东方微白,天将破晓。
黎府门厅方向传来“嘎吱”破门声,众人惊疑不定,小才壮着胆子朝门厅走去,变成白壁的黑漆如意门,此刻又变回来了,正在缓缓打开。
小才喜出望外,一溜小跑奔向如意门,不想迎面飞来一件法宝,只听一声暴喝中气十足“邪魔外道退却。”
小才吓得不轻,亏得他身手敏捷,头一偏,腿一弯,躲了过去。
那法宝落在地上,四散喷射,竟是个石灰包。
如意门里跨进来个须发皆白穿一袭道袍的老头,惊喜交加道:“小才叔,可算找到您了。”
来者竟是诸葛岘的老侄子阿礼,小才劫后余生,激动地抱住阿礼:“阿礼,你这个法宝新颖别致,怎么不是淋黑狗血?”
老侄子阿礼得意洋洋道:“鸡血,狗血,撒了一天一夜,这石灰包是最后一个,偏是它奏了效,临出门我就预备了许多,六叔还一直念叨物事带了太多太沉,亏得我与他吵了几架,你们年轻后生,哪里懂得有备而无患,若论做事老道,还得是咱家这些中老汉。。。。。。”
小才不耐烦听阿礼絮叨,将头探出门去,见瘦瘦小小的诸葛岘手握桃木剑,身着葛布道袍,哈哈大笑道:“阿岘,阿岘,你怎么打扮得像个捉鬼道士。”
诸葛岘摆了个步罡踏斗,拔剑四顾的英姿,佯装恼怒道:“甚么捉鬼法师,咱们这可是玄门正宗。”
“天师都会念诀,你的法诀是啥?念一念黎宅的障眼法就破了?”小才信口胡说道。
诸葛岘抚掌而笑道:“小才哥果然内行,不念法诀肯定不成。”
“法师,受我这个愚蠢的凡人一拜。”小才一本正经道:“你的法诀传授给我。”
“大道至简,这个法诀只有四个字。”诸葛岘还以一个神秘的微笑:“蜜瓜开门。”
小才知遭了诸葛岘愚弄,笑得不停揉肚子。
王恒见天光大亮,日头高悬,知是诸葛岘叔侄破了结界,心头大喜,无暇再理会黎宅中众人,径自走到大门前同诸葛家叔侄招呼,热浪滚滚扑面而来,夏天的气息又回来了。
“阿岘,阿礼,多谢二位援手搭救。”王恒一揖到底,感动得几乎落泪,他没有小才的奇遇,这几日强自维持镇定,内心也已到了强弩之末,一触即溃的边缘。
诸葛岘收起桃木剑,与王恒见礼道:“王七哥切勿多礼。”
小才问道:“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诸葛岘道:“说来也是机缘巧合。”
原来自王恒与小才上聚宝山给张西如做书童,他们把流求桥畔新宅托付给诸葛岘,阿礼便让下人每日过去开门看看。
前几日下人见有位僧人等在新宅门口多时,便将他领到锁金村诸葛宅。
这位沙门义海,带着南京国子监高夫子的拜帖以及亲笔信来找王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