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清风的身体,死后也不曾倒下。
台下众人沉默着看着他死去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血腥味无声的扩散,弥漫在所有人鼻尖心房。
他说的话尾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发出回响。
少佐微微松了口气,而后继续得意的训话,“这就是不尊敬我樱花帝国的下场!”
他指着傅清风的尸身,让身后的樱花士兵去砍下他的头颅悬挂在城门口。
人群中,朝歌手指微微一动,还不待她动手,周围,就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动静。
邢台上,舍身取义者已经慷慨赴死,那些贼寇却还不愿意放过,要侮辱他的尸身。
有同样穿着长衫的学子忍不了了,满脸是泪的发出怒吼,直直要往台上冲。
也有穿着破旧的黑灰两色衣衫的百姓抬起麻木的眼,推搡着,拥挤着,越过站在原地不动的朝歌,以一种饿虎扑食的姿态冲到台上。
小幺以为,他们冲在最前面,是想要保护傅清风的尸身。
但……
暗色调的他们,拼尽全力伸长胳膊,从怀里掏出馒头,去蘸取地面上形成一小片颜色鲜亮的血泊。
它真的是目瞪口呆了。
【不儿,为什么啊?】
小幺刚才就观察过,傅清风在台上说那番话时,明明触动了很多人,可现在,他们又在做什么?
吃人血馒头?
【我完全不能理解!】
面目已经模糊的敌寇看着眼前的荒诞场景,大声哈哈的嘲笑,与之一同响起的,还有另一群人的痛哭流涕。
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第一个得到了人血馒头的人脸上挤出绝后逢生的笑容。
“我的儿!你终于有救了!”
她又开始奋力往人群外挤去。
小幺的目光看过去。
那是一位大婶,面色苍老,皮肤像是干枯的树皮,布满补丁的衣服又在拥挤中被扯开数道裂口。
等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后,才发现,她的脚踝已经被踩断了。
青紫色的狰狞痕迹攀爬其上,原本细瘦的宛如树枝的脚腕,现在肿胀的像是她手中吸满了血液的馒头。
但她却感觉不到痛。
拖着惨腿,魔怔似的将红到发黑的馒头塞进怀里。
“命啊!你的命可以保住了!我的孩子!娘来了!”
自这位大婶后,又有几个人拿着馒头出来了。
他们衣衫破旧,浑身上下都是劳作多年的痕迹,露出来的皮肤一个比一个粗糙。
原本在旁人眼中朴素淳朴的他们,此刻在小幺眼中,却带上了一种令人惊悚,害怕,荒诞,可悲之感。
邢台上,樱花士兵和一部分想要守护傅清风的人还在僵持。
青年人的背影异常单薄,带着一往无前,近乎悲壮的坚定。
两侧楼上,有瞬间苍老的学者沉默的看着,有人悲鸣,洒下苍白的纸钱,有衣物精致华丽的孩童,睁着懵懂的眼,看向楼下的混乱,发出一声清脆又不合时宜的笑。
在人群外围,象征身份地位的小轿车停在角落,车窗紧闭。
众生万象。
那位少佐也许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,没有让手下开枪。
此时,傅清风的儿子在一片混乱中悄无声息的出现。
他形容狼狈,鼻梁上的眼镜都少了一块镜片。
青年怀抱着还在啼哭的婴儿。
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纷乱的人群后,嘶哑的嗓音哭喊道,“爹!我有后了!您的孙儿,烈光出生了!”
他想起离开前父亲最后的话。
“星星之火还不够,那,就让烈烈光辉照耀在这片土地上吧。”
傅清风在奔赴死亡之前,给自己即将出生的孙辈,留下了烈光这个名字。
勉强说出这句话后,青年痛苦的佝偻着身躯,和怀中稚嫩的婴儿一起哭出声来。
天际的云阴沉沉的,里面像是藏着恐怖狰狞的巨兽,随时会扑下来,残忍的咬死所有人。
孩子的啼哭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刺破天幕,厚重的乌云像是被哭声中蕴含的力量吓住,慌张逃跑,露出了被遮挡的旭日。
一缕阳光降临人间,落在那尚且不知世事的婴孩身上。
还在被乌云笼罩的阴暗刑台上的死亡如此冰冷刻骨,而台下被太阳偏爱的新生却如此生机勃勃。
生死轮转,希望不绝。
朝歌微微松开扣紧的手指。
一阵风吹过,破破烂烂的纸张飘落在地面,被拥挤的人群踩在脚下。
那是半张报纸。
有人弯腰将其捡起。
钱宜君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,额角青筋因为巨大的悲愤而在突突直跳。
残缺的纸张被她紧紧攥在掌心,透漏出来的些微字眼上,是傅清风经此一遭的原因。
《告四万万同胞书》
上面写了些什么,朝歌记得很清楚。
当时她劝傅清风离开,被他拒绝了。
那个和蔼的老者,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。
【宿主,傅老板满身才华,如果离开的话,肯定还能写出更多闻名于世的文章,他为什么非要赴死呢?】
朝歌微微阖上双眸。
微风带着硝烟和血气从她身侧穿过。
【千年的愚民之策,需要血的洗礼和残酷的真实才能打破,还没有清醒过来的人,更是需要惊雷一声,才能让他们学会自己思考……】
数千年的时光,他们习惯了忍耐。
忍耐欺辱,饥饿,病痛,贫穷。
直到活不下去的时候,他们就会拿起锄头,锅铲,镰刀……为后人拼杀出宁静的生活。
只要有人指出一个方向。
而傅老板,想做先驱者。
不论多少次毁灭,多少次沉沦,这片土地上的人,终究会站起来。
他为星火,后来人便可成为烈光。
——
那场混乱,终结在一声枪响中。
之后,城中难得有了几天平和的时光。
所有的暗流涌动,都藏在了平静的水面下。
赵家父母离开的计划在城门口被戒严后耽搁了下来。
赵文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。
他不敢再父母面前泄露出情绪,只能在周围没人的时候,和朝歌多说两句。
“这可怎么办?”
赵文钰叹息。
只有安顿好父母,他才能无后顾之忧的做一些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