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只是看了瞬间便移开,皇后也注意到了高微澈视线停留的方向,她勾了勾嘴角,“怎么,觉得我的举止有失体统,不符合皇后的身份?”
“微臣……”高微澈刚想解释,便见到了皇后对着他摆摆手。
“世人要我端庄,要我大度,要我贤德。”皇后的脸上是丝毫没有掩饰的落寞与疲惫,“我不过是想在自己人面前,轻松些罢了。”
“自……自己人?”高微澈可以保证自己在今天之前从未亲眼见过这位久居深宫的皇后,从皇后口中说出的‘自己人’这三个字,实在是让高微澈百思不得其解,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钦天监中的一个弟子,实在不敢高攀皇后。
见高微澈僵在原地,不敢动弹的模样,皇后意外道:“你为何如此吃惊……难不成你师父从未同你说过吗?”
“我师父?”钦天监的弟子来自五湖四海,由监正占卜出他们的位置,再派人将他们接到钦天监中统一教授占卜之术,所以但凡能进钦天监的,他们的师父都是当时的监正。由于是靠着占卜收的弟子,钦天监的人习惯了将一切归于天意,他们普遍认为监正这个称呼比师父更为合适也更显尊敬。
提到监正,高微澈捏紧了拳头。
皇后没有在意高微澈的怪异举动,自顾自道:“是,你师父。我与你师父乃是多年好友,从我未入宫时就相识,我人在深宫之中,总有些事鞭长莫及,每当我一筹莫展之际,你师父总会向我伸出援手,解我燃眉之急。”
提到监正,皇后的眉眼不自觉间变得柔和,“你是钦天监中最具天赋的弟子,他曾向我承诺,日后你也会为我所用。”
从皇后言语间的暧昧之意,不难推测出她与监正之间存在着一段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,高微澈垂下眸子,选择了诚实,“还请皇后娘娘恕罪,您说的这些事,监正他从未与我提过哪怕半个字。”
“你觉得本宫在骗你?”皇后瞬间冷下脸,“若你不相信,大可回去找你师父求证!本宫乃是皇后,还没有落魄到要去骗一个钦天监弟子的地步!”
“我不……监正他……”高微澈咬着牙说出了实情,“去世了。”
闻言,皇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,她微微低头,像是没听清般将目光投向高微澈,“你……再说一遍?”
“皇后娘娘,我进宫便是为了监正的事。”高微澈说的每个字如同淬了毒的毒药,砸入皇后耳中,字字诛心。
皇后眼前一黑,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,她将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椅背上,才勉强没有跌下去。原本从容的眉眼在此刻拧成了一团,她死死咬住下唇,才没发出哽咽——监正去世的打击对她来说实在太重,重得让她几乎撑不住最后的体面。
因着皇后心情不好,坤宁宫瞬间陷入沉寂,宫人们纷纷低着头,连气都不敢喘,生怕被皇后的怒火波及。
“他……是怎么去的?”上守的皇后终于出声,可即便她尽力让声音沉稳,她手上紧紧捏着的帕子,帕角变形的丝线也让她的硬撑暴露了个彻底。
观星楼的那把黑伞,威胁的是整个人间,若是黑伞一直长大,没人能逃过这场劫难,包括高高在上的皇族,高微澈将发生的一切如实告诉了皇后,恳求道:“皇后娘娘,请您帮我面见陛下。”
“见他……”皇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帕子,“做什么?”
“做什么?”皇后这话倒是把高微澈给问住了,他面上多了几分正经,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,“自然是将观星楼发生的一切全都告知陛下,请陛下定夺如何应该黑伞浩劫。”
“让他定夺?”皇后冷笑一声,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,“一个整天只知道待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,清醒的时候不停吃丹药试图求长生的废物。若是让他来定夺,人间倒不如现在就灭亡!”
皇上的名声在民间确实不怎么好,可他毕竟是皇帝,高微澈身为臣子,自然是忠心的,“皇后娘娘,陛下乃是天子,人间的气运与天子的命数息息相关。”
说到一半时,高微澈突然双膝跪地,“皇后娘娘,陛下是人间最后的希望,还请娘娘不要让师父白白牺牲。”
皇后没忍住吼了出来,“倘若他真是人间最后的希望,那人间就彻底完了!你师父才是真正的白白牺牲!”
皇后失控大吼的模样,令高微澈大受震撼,可他仍旧坚持道:“娘娘,人间的希望,一定在陛下身上。”
高微澈的坚持,让皇后不解,“你为何如此肯定?”
“历任帝王都有他们自己的命数,而人间的气运与在位帝王的命数挂钩。”高微澈捏紧了拳头,“皇后娘娘,无论你与监正之间有什么关系,可钦天监是因帝王而成立的——钦天监指引帝王走向自己的命运。我只要身在钦天监一天,便誓死效忠陛下。”
高微澈的态度,让皇后感到意外,她挑眉道:“你倒是忠心。只不过……”她话锋一转,“本宫也没法帮你见到皇上。”
几次三番的遭到拒绝,高微澈心中有些不悦,面上却不显,他只道:“娘娘说笑了,这可是事关人间存亡的大事,还请娘娘想想办法,帮帮人间……也帮帮自己。若是黑伞不解决,人间早晚会被它吞噬,到时候没人能逃脱!”
“真不是我不想帮你。是,我承认之前我的确不想让你见皇上,可你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,就算不为了人间,我总得为自己吧,我合该立刻将你送到皇上跟前才是。可最大的问题是,我真的没法让你见到皇上。”皇后说着,无奈叹了口气,“你常年待在观星楼里有所不知,陛下他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朝了,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,朝堂的事都由太子代为操持,就连我都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陛下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一直守在一旁的女官出了声,“高大人,皇上最讨厌被搅扰,若是今日皇后娘娘不派我过去将你接到坤宁宫,只怕现在你已经没命了。”
“陛下他行事竟如此……荒谬?”高微澈皱了皱眉,眼中的坚定丝毫不减,“可我必须要见到陛下,就算豁出这条命去,我也要为人间博得一丝希望。”
“可陛下的脑子里只有炼丹,即便他知晓了黑伞之事,只怕也……”皇后满脸忧愁。
这时,女官向前一步,俯身在皇后耳边,“娘娘,不如将事情告知太子殿下,让太子殿下主持大局。”
女官的声音不算小,下首的高微澈也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这样……能行吗?”皇后疑问的目光投向了高微澈。
“当然行了。”女官道:“高大人不是说了,钦天监效忠的是历任帝王,太子殿下总有一天会接任皇位,自然也是他们效忠的对象。”
女官微微侧头,“你说对吧,高大人?”
事到如今,高微澈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主仆一唱一和地对着自己‘唱戏’,可既然已经进了坤宁宫,只怕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,高微澈点点头,道:“那便劳烦皇后娘娘,请太子来一趟了。”
皇室子嗣单薄,皇帝膝下仅得一子,早早便被册立为太子,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,这便是高微澈点头的原因,若不出意外,太子会继承皇位,他的运势应当也与人间的气运有关。
皇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,她的身上再找不到丝毫悲伤的痕迹。
……
太子很快便来到了坤宁宫,“母后,这么着急唤儿臣来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太子一出现,高微澈便毫不避讳地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。就像是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——这是高微澈见到太子第一眼的感觉,温和又带着些许的暖意。
太子身上的儒雅之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,他眉目间带着些书卷气的清朗,像是块温润的玉,让人亲近,可……高微澈变了脸色,太子身上偏偏少了属于帝王的锐利与威严,他更像是一位温润的学者,而非能执掌乾坤的帝王,这绝非帝王的命格!
“你不可能是太子!”高微澈满脸慌乱,“你绝对不可能是太子!”
“我不是太子,谁是太子?”太子脸上没有丝毫愠色,只是笑着向皇后问道:“母后,他是谁?这么有趣的人,你是从何处找来的?”
皇后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,威胁道:“高大人,陛下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,我儿若不是太子,谁还能是太子!难道你想谋反不成!”
“母后这话说的,是不是有些严重的了?”太子充当和事佬道:“儿臣看他并没有谋反的意思。”
“我明白了,我终于明白了。”将眼前太子的命格与监正死前留下的那些话结合,高微澈终于想明白,将一切都串了起来,“怪不得监正说的是赎罪,原来他竟真的有罪。”
“监正?赎罪?”太子神色变得严肃,“母后,他到底是什么人?”
“钦天监里的一个小弟子。”望向太子时,皇后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慈爱,“皇儿,你父皇膝下就你一个孩子,你又是太子,日后定是要接任皇位,扛起重任的。母后今日喊你过来,是有要事与你商议。”皇后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事关人间存亡。”
“事关人间存亡?”太子皱起眉头,语气焦急道:“母后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你……”皇后指了指高微澈,“将观星楼中发生的事,一五一十地告诉太子,一个字都不准少,更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,明白了吗?”
高微澈说一个字,太子的脸便沉一分,“你进宫之前,可有封锁观星楼,不能有人再白白丧命了。”
“观星楼已经封锁,不会有人再进入。”高微澈顿了顿,接着道:“只不过,天上飞的我就不敢保证了。”
太子的脸色稍微好了些,连忙道:“那我们还等什么!你快随我出宫去,我要亲自去看看那把黑伞。”
“不行!你不能去!”皇后阻止道:“皇儿,若那把黑伞真如他口中那么邪门,你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!”
“母后,儿臣首先要保证百姓的安全!若是黑伞一直长大,那京城的百姓怎么办?天下的百姓怎么办?”太子眼神坚定,“儿臣身为储君,便有责任要保护百姓!”
“不行,你不能去。”皇后仍旧拒绝,“你找个信任的心腹,让他去,待他探清观星楼的情况后,再回来禀告你。还有……”皇后看向身后的女官,道:“去找几个身手好的暗卫,让他们登顶观星楼。”
“母后!你不能这样做。”
“皇后娘娘!你这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!”
皇后猛地拽住了扶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她的眼底仿佛有两簇烧得旺盛的怒火,“本宫让他们白白送死?好得很,高微澈,你当真是好得很!你真当本宫不敢杀你吗?”话音刚落,皇后手边的青瓷茶杯‘哐当’一声被扫落在地,“这些暗卫从小便是培养来给皇室卖命的!如今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,让他们牺牲牺牲怎么了?怎么就成本宫让他们白白送死了!”
“来人!”青瓷碎片混着茶渍溅了满地,倒还比不上皇后脸色的狼藉,“将他拖下去关起来!”
“母后!”太子将高微澈护在身后,“他说的有道理,你不能让暗卫去观星楼!更何况钦天监监正已死,他便是新任监正,儿臣还需要他帮忙处理黑伞,也不能将他关起来!”
“皇儿,他虽天赋高,可钦天监中不止他一个弟子。”皇后耐心劝道:“你是君,他是臣,稳固江山,要的是听话的臣子。”
“他是钦天监里最具天赋的弟子,若是连他都不行,其他人又怎么可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