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莫非以为我等眼瞎?”双髻道人冷哼一声,“小娃娃眼珠乱转,一看就满肚子坏水儿。”
“焉知我五人最恨花花肠子。”
“再支支吾吾,立将尔大卸八块。”
“老四差矣。”
“四哥。”桃灰仙屈指一算,“若五马分尸,只得六块。”
“另将残躯碎成三块便是。”
“还是先抠去那两只眼珠子罢。”
五妖七嘴八舌扰攘一通,老狼听在耳中,急在心头,“此非危言耸听,是他几个惯使的手段。”忙试着劝阻道:“道友!此子与吾族通好,另受人仙庇护,若有三长两短,几位怕是不好交待。”
怎料不搬出自在老人还好,一提这茬反似火上浇油,当即恼了桃白仙,将酒葫芦在青花岩上猛地一磕,全无酒酣之态,声若雷鸣,“那也是你寨子里的事,与我桃谷两不相干。”
“老小子威胁本仙?”
“俺们兄弟可不吃那套。”
“啊对对对!”桃灰仙点头如捣蒜,“不管谁人插手,大不了跟他拼个鱼死网破。”
“剑斩桃林之事尚未与尔清算,休要在此饶舌。”
五妖你一言我一语,只把老狼怼得默默无语,唯恐适得其反,再不敢指望借势压人。苦无良策之际,忽听宠渡吼道:“小子另有话讲。大仙容禀,容禀!”
老狼闻言忖道:“这娃娃素有急智,此或已有定计。”因谓五妖曰:“俗话说得好,‘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’许是对我有所托付,不奢望几位道友赦免其死,但求稍缓片刻以尽遗言,感德不浅。”
见五妖颜色稍霁,老狼趁热打铁,“五位道友历来以理服人,此番若缄其口,传将出去有损威名不说,更于道心有碍。只为此一介蝼蚁,何至于此?”
“一群丑鬼!”宠渡乘势戗道,“有何面目自诩以理服人?纵是今日死了,小爷不单心中不服,连口头也不服。”
“哼!”双髻道人受不住激将,“便让你讲!若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,立时撕了。”
“尝闻桃谷有五仙,道法妙无边。不意今日亲觌尊颜,实乃三生有幸。”宠渡察觉施加在身上的撕扯之力有所松动,趁机喘了口大气,“以致晚辈惶恐,故此迟钝,非是不敬。”
“桃谷五仙,道法无边?”
“噫!这话说得好。”
“呣呣。我兄弟五人倒也当得起这八个字。”
“听来甚是顺耳。”
“只不过……”宠渡刻意顿了顿。
“又来支吾?”
“屁放不干净,本仙替你挤出来。”
“五仙威名固然遐迩皆知,奈何名号本身美中不足。”宠渡摇头嗟叹,不胜唏嘘感慨之状,“不可谓不遗憾。”
“名号欠妥?”
“有何不足之处?”
“以晚辈浅见,自当就地取材。”
“岂不见我等名号中已有‘桃’字?”
“虽以‘桃’冠之,却续以‘狐黄白柳灰’,大坏其氛。”宠渡言之凿凿,“实非上乘。”
“依你该当如何?”
“娃娃好胆,竟敢惑我等更名。”
“老四!”一字巾道者将酒葫芦往青石上轻轻一磕,“说多少回了,以理服人、以理服人。待他讲完再论。”
“小儿乳臭未干,能有甚见地?”
“尔何德何能,敢篡吾名号?”
“请恕晚辈不恭之罪。”宠渡以眸光为指,逐一点明。
望头挽双髻者,“一曰‘桃根仙’。”
望那鱼尾冠者,“二曰‘桃干仙’。”
望那一字巾者,“三曰‘桃枝仙’。”
望箍发拄杖者,“四曰‘桃叶仙’。”
望地面鼠精道:“五曰‘桃花仙’。”
宠渡话出口时,五妖不自觉竖耳;迨话音落后,双眼齐绽精光。许是顽童心性使然,抑或自恃修为,竟丝毫不加掩饰,“喜怒形于色,好恶言于表”,纷纷拊掌赞曰:“言之在理,言之在理啊。”“甚合吾意。”“小娃娃还是有点名堂的。”“我几个怎就从未想过?”“所谓当局者迷也。”
老狼自思:“此时正该以退为进。”遂望宠渡故作嗔怒,“小友今番孟浪了。须知‘人的名树的影’,几位道友用了千百年的招牌,好坏与否、更迭兴废,岂在尔数言之间?”
桃狐仙斜睨一眼,“我五人岂无计较?再听你啰唣,便在你身上多戳几个血窟窿。”言罢扫视全场,暗里传音道:“娃娃明显认出咱们了。只就此放过他,面上不好看。如之奈何?”
“依小弟看,”桃灰仙应道,“莫如借商讨更名之机,就坡下驴。”
“老五言得是。”
“日后连本带利讨回来便了。”
“且桃髓收取在即,确实不宜在此耽搁。”
桃谷五仙神念传音,未曾口说。宠渡一时不解,心想:“莫非火候不够?”索性按照先前盘算好的,试探着道:“非但要更名,人手也不足,当——”
“小子好胆。”桃白仙并指岔道,“暂饶尔命已是天恩,莫再得寸进尺。”
“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。”
“语不惊人死不休。”
“真以为不敢撕了你?!”
不由分说,五妖隔空收紧力道。宠渡顿觉呼吸不畅,强憋一口气,连珠炮也似回应道:“前辈当知,五为‘成数’,七为‘盛数’。人有七魄,志有七情,斗有七星,浮屠有七级。诸如此类,足见其理。”
“那又怎样?”
“五位前辈闻名遐迩,千百年下来早该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了。”
“如何进步?”
“说得轻巧,谈何容易?”
“无碍名号可先如此。”宠渡顿了顿,“不妨再添两席,凑足‘七仙’之数方得圆满。”
“‘桃谷七仙’?!”
“名不副实,难以服人。”
“另两个何以为号?”
“往哪里寻人来?”
“晚辈不才——嘿嘿。”宠渡勉强咧了咧嘴,“甘为‘老六’,号‘桃胡儿仙’。”
“好耍子。真好耍子。”
“为何以桃核为号?”
“几位哥哥当也晓得,小弟根骨欠佳,不得不另辟蹊径,寻个炼体的法门,皮肉嘛自比常人糙厚些。”
“这就叫上了。”蛇精戏谑道,“小娃娃倒会顺着杆子往上爬。”
“但该说不说,确有几分道理。”
“七仙?……似也未尝不可……”
“就是这身修为确实低了些。”
不经意间已然堕入宠渡彀中,五妖犹不自知,心思全不由己,尽随着宠渡走,或摩腮,或蹙眉,或望天,各自斟酌。内中尤以桃灰仙最是欢喜,不断拍手叫好,“有你这‘老六’在,便不属本仙位分最低了。”
“让……”宠渡缓了口气,“让五哥见笑了。”
“嘿嘿。小老六再叫一个。”
“五——”
“不对。”桃白仙岔断宠渡话头,“还有一人,老七作何说道?”
“最好觅一女真,以济阴阳。”
“小七妹是何道号?”
“‘桃蕊仙’是也。”
“咦,如此一来,整棵桃树就全乎了。”
“可有适宜人选?”
“暂无……”宠渡其实早有人选,只因忧心和盘托出后被五妖卸磨杀驴,故此隐而不表,道:“几位哥哥且放我出谷,假以时日必寻一妙人回来。”
“照我看,你是想乘隙走喽。”
“噫!这老六!”
“好教你晓得,此间方圆十里已被结界罩住。漫说出入桃谷,就连画幕感应也被切断。”
“纵是人仙神念也等闲探不进来。”
“你俩若能出得去,也算本事。”
“尚有老怪在外蹲守,就算撤去结界——嘿嘿!——谅尔也不敢露头。”
“难怪不见落云子率人杀进来,原是被挡在外间了。”宠渡暗舒一口气,笑曰:“五位哥哥好手段,竟能让堂堂净妖宗主在外护阵。”
谁承想话音甫落,久未开腔的桃狐仙一声断喝,“呔!人族娃娃果然奸猾,一时不察险些着了你的道儿。”
“大哥何出此言?”
“当前局面,”桃狐仙手指宠渡呵斥道,“这小滑头明面上称兄道弟,实则妄图拉我几人下水。”
“意即拿我等作挡箭牌,拖住外面那群牛鼻子?”
“他与老狼头则趁乱跑路。”
“噫!好深沉的心思。”
“这也无碍更名易号啊。”
“几位哥哥想是误会了。”宠渡面不改色,“吾有妖化之虞,与所谓名门正派水火不容,势难两立,迟早要决出个死活。”话说至此另生一计,道:“五位哥哥如若仍是不信,不妨与我打个赌如何?”
“好耍、好耍。”
“你且说说怎个赌法。”
“此番小弟插翅难飞,若能侥幸苟得性命,几位哥哥再允我入谷。”
“冲这份气魄,我桃花——桃灰仙准了。”
“不!渡过此劫也只是再议。”
“如今我等要去商议更名之事,你两个好自为之。”
说着卸去力道,五妖凑在一堆,兀自欢天喜地地去了,也不怕被一人一狼听见,且走且嘀咕,隐隐传来“易号”“敬告天地”“桃髓”“催取”之语。
任由宠渡从半空落下,四仰八叉摔在地上,浑身酸痛,一时竟爬将不起,依稀闻得五妖只言片语,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也随之迎刃而解。
桃谷五仙虽是顽童心性,却也知趋利避害。早前真仙斗法暂且不论,单单横眉老祖对万妖山中所有部族来说,便已是致命的威胁,五妖为何不曾趁乱远遁,避其锋芒,反而留守桃谷至今?
莫非……正与他们口中所说的劳什子“桃髓”有关?
若真如此,这桃髓该有多稀罕,才能让五只妖怪不急着逃命?
“咳!这节骨眼上,”宠渡扭了扭脖颈,将杂念甩出脑海,“与其琢磨这等无关紧要之事,还不如想想如何破局。”
须知结界固然是护身符,将落云子四人拒在谷外;却绝难防住化神人仙,致使谷里的人沦为瓮中之“鳖”,一俟横眉老祖恢复肉身,便是妖人万劫不复之时。
而依横眉此前所言,重铸肉身仅需三日工夫!
这区区三日,又能用来做什么准备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