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论出于何种原因，姜明仪都没有再让孟和音插手之后的诊脉。
孟和音乐得清闲，干脆坐到院外一堵断墙上眺望远方，暗暗修炼平世的心法。
耳边人声沉寂，虫兽渐起，低空有归鸟盘旋，一切都显得闲适。
随着最后一个病患离去，夜蝎的巨足悄然抓扣在山沿之上，坠落的日轮被刺穿，橙红的血液晕染了半片天空的霞彩。
孟和音终于回过身来，一眼看见在破屋中收捡药方的姜明仪。
孟和音想，她终于明白了蓬荜生辉的意思。
夕阳斜照进门窗，姜明仪所站之地，破旧的房屋都显得明丽璀璨，屋顶漏水产生的水痕都如特意画就的山水屏风。
人声初寂，暮色氤氲中，孟和音猛然发现，姜明仪的侧脸原来如此锋利，慈悲在此毫无痕迹，因垂落而无辜的眼角也呈现出一种决然的冷厉，一举一动皆如壁画上的悲悯而又无情的神女。
孟和音走进破屋时，姜梨正拿着戥子捡药，白渺不知何时出现，正羡慕地看着姜梨的动作，专心到连孟和音进来都未曾发觉。
姜明仪对孟和音的到来不以为意，径直走向被安排在侧间的两人。孟和音自来熟地跟在后面，离近才看见原来是小青蛙爷孙。
爷孙俩都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，老者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袍子里，连呼吸起伏都看不见，几乎快要昏睡过去；少女紧紧握着一瓶药粉，紧张地看着走来的姜明仪。
姜明仪先检查了一下老人的状态，道：“王姑娘，你爷爷已无大碍，可否随我出来一趟。”
小青蛙恍恍惚惚地跟着她们一起离开侧间。
姜明仪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，手中拿着纸笔，摆出一副询问的架势。
孟和音本来站在她身后，忽然觉得这样很像她的手下，于是似不经意坐在了条凳的另一端。为了抵消掉姜明仪坐姿过于端正所带来的紧张气氛，孟和音十分慷慨地翘起了二郎腿。
对于孟和音的这些小动作，姜明仪没有任何反应，与此相对，似乎是看出了小青蛙的窘迫，她轻柔道：“仙仙，不要害怕。我只是有几个关于疫病的问题需要当地人来回答一下，并无恶意。”
很明显，小青蛙的真名是王仙仙，实在是……寄托了长辈对她的美好期待。孟和音神游天外之际，姜明仪已经开始询问起来。
姜明仪直截了当：“这场疫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
王仙仙偏着头，似乎是在回想：“好像……有一个月了吧。”
“好像？”
“嗯，我记不太清了，就记得好像是从那几个伤兵回到王家庄开始的。”
姜明仪警觉道：“伤兵？”
“对。几个月前，萧国忽然对祈国宣战，官府征集了许多壮丁送往前线，大约就是一个月前，几个伤兵被送了回来，没过多久便生出了疫病。”
听到王仙仙的话，孟和音有些恍惚，萧祁二国的战争已经持续数月，她一路行来远离战场，几乎没有意识到战争的存在，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，不知假三郎如今境况如何？
“可有医馆救治？”
王仙仙唔了一声，咬牙道：“算有吧。”
“算？”
“医馆治不好我们的病，染病的人越来越多，于是族长便把我们赶出了庄子……”
孟和音立刻扭头看向姜明仪，见到这样丑陋的人性，她自己是见怪不怪了，可她实在好奇姜明仪会有怎样的反应。
然而姜明仪还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，甚至没有给王仙仙一点怨愤的空闲，继续问道：“医馆的药方，还记得吗？”
孟和音很失望。她以为姜明仪会或多或少的表现出惊讶，而后对族长见死不救的行为进行谴责，可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平淡。
同样失望的还有姜明仪，因为王仙仙摇了摇头，证明她不记得曾经吃过什么药。
姜明仪终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：“之后呢？除了医馆以外，你们可有接受什么救治？”
“我们无处可去，四处游荡。武二不计前嫌找到我们，还帮我们寻找新的大夫，可是那些大夫一听是疫病，都不愿意过来。后来，有三位路过此地的仙姑，仙姑说我们这是撞了邪，便为我们施法驱邪。”
“仙姑？”姜明仪没有看到巫女，疑问道。
“这件事，我恐怕知道一些。”孟和音打断对话，眼神变得凌厉起来，“所谓仙姑，就是早上在广场做法的那些巫女吧？”
“是……可是……”
“那些巫女根本不会治病。”孟和音对着姜明仪道，“她们只是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跳傩舞，你是医者，跳傩舞对疫病有没有效果你最清楚。此外，武二的为人你已亲眼所见。”
绿微失踪半天有余，身体也不过是寻常人稍微强健一些，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，后果实在难以想象。
怀年去探查巫女们的情况至今未归，若非对他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，恐怕她现在要担心的人又多了一个。
当然，怀年没有回来就意味着他一定发现了什么，最起码证明那三个巫女绝不仅是在此地救人这么简单。只是不知道怀年查探到了什么，天色越来越晚了……
这种烦躁的状态之下，孟和音根本不愿再听她们在这里慢慢谈论疫病的根由。她只想赶快找到绿微，至于白珠子发布的任务，当然没有绿微的一条性命重要。
孟和音生气得很明显，直接站起来凑到姜梨身边看她捡药，想要插手还被姜梨好一声训斥。
见姜明仪也垂眸不语，不知在思索什么，王仙仙有些难堪地辩解道：“你们不要怪罪武二，他其实是个好人，只是看上去有些凶恶。他来闹事，也许是因为不太信任你们。”
姜明仪摇头道：“我并不在意。你接着说，巫女们的治疗可有效果？”
“这就是我们相信武二的原因，开始真的是有效果的，若不是仙姑们出手，林家婶娘恐怕已经亡故了。只是后来效果就不那么明显了，大家的病都是反反复复的。”
姜明仪又询问了巫女的治疗方法，事无巨细地了解一遍之后才结束这场问话。
也许是在孟和音的对比下，姜明仪显得如此平易近人，王仙仙离开时竟还有些不舍。
另一边，看到王仙仙准备离开的动作，孟和音才背着手走回姜明仪身边，丝毫没有避讳王仙仙，直言道。
“医者，若是你信我，那三个巫女肯定有问题。”
孟和音的话砸在屋中，掷地有声，极力向听众表达主人的肯定，姜明仪终于给出了一个反应，她点点头：“嗯。”